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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苏兰】【百里大侠】【肆拾柒】

接连几日下来,百里屠苏的煞气都在断断续续发作,也不知是因为在青玉坛催动煞气所致,还是别的原因,风晴雪施展术法抑制煞气之时,总感觉煞气的涌动有了一些前所未有的变化,看似汹涌澎湃,却又忽现莫名的宁静,她担心百里屠苏真像欧阳少恭所说的那样凡心入魔,急忙将这件事告知了红玉。

红玉听后却并未太过焦急,反倒陷入了沉思。

她这一路始终在观察百里屠苏身上的煞气,最开始那煞气总是在蚕食百里公子的心智,每当煞气发作,他便会莫名愤恨,心中杀意纵横。可偶尔他似乎又能驾驭煞气为他所用,在生死攸关之际,爆发出惊人的战力,庇护旁人。到后来青龙镇一事,他看上去早已入魔,却又不可思议地保存了一线心智,还救下了猴儿。

从那之后,煞气似乎再也难以侵蚀百里公子的心智,但从他隐忍颤抖的模样来看,却似乎较以往更加令人痛苦煎熬。每一次发作,都有新的变化;每一次爆发,都比上一次来得凶猛。而他竟然还未化作嗜血狂魔,仿佛已逐渐掌握与煞气的相处之道。

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,却又切切实实发生在眼前,等她回到天墉城之后,将此事告知紫胤真人,或许百里屠苏的煞气真有一线转机。

几日之后,百里屠苏的煞气终于平复下来,未见发作之势。风晴雪担心煞气愈演愈烈,提议去幽都寻求女娲大神的帮助,她用来抑制煞气的心法便是女娲大神传下来的法术,或许见到女娲大神,便能得知彻底抑制煞气的方法。

煞气之凶险犹未可知,百里屠苏本不愿再劳烦众人,奈何大家态度坚决,非要一同前往幽都寻求煞气化解之法,无奈之下他也只能答应,只是临行之前,将青冥剑和千瓣莲寄放在大明寺内。

接下来的路,或许他该跟焚寂之剑一起走下去了。

方兰生见木头脸在大明寺里寄存了些东西,便也掏出偃甲鸟一并交给寺里的沙弥,那偃甲鸟早在与青玉坛妖兽的作战中破损,与其带在身上,不如等这一切了结之后再去寻访偃师,或许还有办法修复。

众人打点好行装,向着中皇山飞去。

中皇山常年被积雪覆盖,山中坐落着女娲神庙,灵气充沛,还有守山灵兽出没。百里屠苏一行人小心避开那守山灵兽,一路向山谷中的神庙走去。女娲大神自他们踏入中皇山的那一刻起,便感应到焚寂之力,因此特命灵女前来传话,放他们进入幽都地界。

穿过女娲神庙,诸人来到了风晴雪的故乡——幽都。

幽都是女娲大神为女娲族人和龙渊部族在地界建立的一座城市,终年不见天日,唯有一条泛着碧蓝荧光的河流在天边流淌,那是亡者魂魄汇成的一条河流,名叫忘川。他们一行人在灵女的指引下来到娲皇神殿,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大神。

女娲的神力日渐衰竭,神体早已沉睡,唯有精神还依凭于灵女身上。她静静望着那缓步走来的黑衣少年,不禁一声感慨:“太子长琴……没想到再度相逢,竟会是如此局面……”她以牵引命魂之术铸造的仙人,眼下竟已变成这般模样。

百里屠苏的那一半仙人魂魄似乎也发出了一声喟叹,在这若有若无的叹息过后,黑衣少年恭敬行礼,向眼前的大神诚心请教:“在下乃是乌蒙灵谷大巫祝之子,族中相传世代为女娲大神镇守一物,即为焚寂之剑……不幸数年前却遭灭族之灾……在下,亦是失去了那段记忆……如今冒昧来此,恳请大神指点一二,焚寂是否昔日被封印的龙渊凶剑之一,而我……身中煞气可有方法予以化解……”

太子长琴,乌蒙灵谷,大巫祝之子……女娲不得不感叹命运弄人,世事难料。

“煞气不灭不息,乃是因为凶剑焚寂之剑灵……在你体内……”

——而那焚寂剑灵,正是昔日太子长琴。

太子长琴竟是焚寂剑灵,百里屠苏错愕不已,那焚寂煞气……

只听大殿上的女娲大神缓缓回忆道:“……昔日,龙渊工匠角离曾告知吾,他于榣山偶得一位仙人太子长琴的魂魄,遂取其命魂、四魄铸焚寂之剑,即龙渊七把凶剑之一……想是太子长琴原身‘凤来琴’毁去,被贬往地府投胎途中,却于榣山眷恋不去……”

她的目光落在那黑衣少年眉心的一点朱砂之上,似乎又见到了那个可怕的阵法。

“一种强大的力量……安邑古法‘血涂之阵’,将原本焚寂内太子长琴的魂魄移至你身体之中……”大铸剑师襄垣创出魂魄炼制之术,曾以血涂之阵和铸魂石将生魂引出,最后以身殉炉,用自己的三魂七魄成就了世上第一柄“剑”,亦是唯一一柄由凡人所造却能伤及神体的可怕兵器。

女娲回想始祖剑出炉的那一日,至今仍心有余悸。

“如今想来,昔日定是有人以乌蒙灵谷上百族人的灵血与魂魄,配合天时施展血涂之阵,将焚寂剑灵引出……最终又被封印在了你的体内……”

百里屠苏猛然一震,以上百族人的灵血和魂魄施展血涂之阵,引出焚寂剑灵……青玉坛……欧阳少恭……竟然做出这等事情?!

“屠我族人,毁我家园!如此移魂又有何意?!”

“……此间过往,若想明白,可往幽都之东忘川蒿里一探,或许能够寻得你想要的答案,”女娲仿佛见到昔日太子长琴的半魂在苦苦挣扎,心中一时不忍,缓缓道,“历经血涂之阵的魂魄,无法再轮回往生,只能化作‘荒魂’……荒魂不可进入轮回之井,否则一样要灰飞烟灭……除非……使用‘渡魂之术’……”

荒魂若能在消散前,寻到同其相似的生灵魂魄,便有可能将对方的身体与魂魄据为己有。以此法可跳脱轮回,不断获取新的肉体与寿命,直到魂魄之力耗尽,再也无法渡魂。

然而,太子长琴又怎会同意用这般残忍的手段,夺取他人性命,延续自己的生命……女娲想起那个淡泊从容的白衣仙人,心中忽有几分怅然,大概这世间再也没有太子长琴了,而眼前这一半魂魄,亦不过是……一段不愿消失的回忆罢了。

“……命运脱序,终不得再返常道……但亦不必就此绝望,血涂之阵乃大铸剑师襄垣一手所创,后世之人如何承袭,仍难以知晓其中真正隐秘,或许,另有途径能够让历经阵法的魂魄不至化为荒魂……”

凡人智慧远超仙神,既然可以铸造出伤及神体的兵器,或许也能寻到解封而不化作荒魂的办法。倘若真有那么一日,那些被封印在凶剑中的千万魂魄,也能得到安息吧……

红玉听闻襄垣会在这十数年间现世,不禁存了一丝希冀,百里公子的煞气有了变动,始祖剑剑灵也即将苏醒,或许真能找到焚寂煞气的化解之法,他也不必再忍受煞气焚身的痛苦。她有些欣喜地看向那黑衣少年,却见他面色沉沉,未有半分喜色。

女娲大神的话音犹如自远古传来的悠长钟声,百里屠苏听了,心中生出几分莫名凄凉,他倏然之间隐约预感到了什么,自己断然不会使用渡魂之术来延续性命,那么……解封散魂,化作荒魂,灰飞烟灭,不得轮回……也许,这便是他最终的命运。

“谁也无法更改命运的终点,却可在活着的时候尽力而为。”

太子长琴的话音再次回荡在耳边,百里屠苏心中一定,缓缓握拳,无法更改命运的终点……却可以……尽力而为。

 

 

众人心事重重,答应会将玉横带回幽都封印之后,便拜别了女娲大神,去往幽都东南方等待魂之彼岸的通途打开。女娲不忍百里屠苏日日忍受煞气焚烧之苦,临行之前,为他布下一道阵法,以助他抑制凶煞之气。

百里屠苏谢过大神,朝着魂之彼岸的方向走去。

也许他早该料到太子长琴便是焚寂剑灵,正因为如此,太子长琴才能在青玉坛为他安定心神,自己才不至与煞气融为一体,被彻底焚烧一空。焚寂煞气……当真不能为他所用?这几日他小心翼翼试探煞气,却并未有太多成效,也许始祖剑剑灵真的会在近十年苏醒,但那时,他可能早已化作荒魂……

他漫无目的地在幽都街上走着,并未察觉身后跟着一个青衣书生。

方兰生自从听完女娲大神的话后,心中就一直惴惴不安,之前在青玉司南佩幻境中,晋磊的那几个问题始终在脑海里徘徊不去,如今他知道太子长琴和焚寂的关系,可那又能如何呢……听说命魂主司轮回,想来那命魂之力应该相当强悍才是,太子长琴的命魂、四魄在木头脸体内,可为什么木头脸却能压制太子长琴的意识?还是说太子长琴并未苏醒……那么,他一旦醒过来,又会发生什么事……

晋磊一反常态地跟他说了那么多话,这其中又暗藏着什么玄机……他心头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话语,似乎隐隐约约萌生出一个念头。

方兰生莫名一惊,跑上前去拉住百里屠苏,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来安定心神,却又不知如何开口,最后只能支支吾吾道:“木、木头脸……你还好吗?”

百里屠苏并未作答,只是拉着他朝无人的断崖边走去。

忘川的光芒在天际流淌,仿佛九天神女在天顶舞动轻柔的长练,莹莹光辉洒落在两个少年人身上,如梦似幻。

“……这几日,我一直在试探煞气……”百里屠苏缓缓开口,“也许我能掌握与煞气的共存之道,也许在那之前……我便会化作荒魂……”

“……什么?”

“我之前答应过你,要与你一起寻找魂魄分离的化解之法,我不知道……还有没有机会实现这个约定,如果我不能履行承诺……希望……你能原谅我……”

方兰生大惊失色,这话怎么听起来像是在交代后事,他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愈发强烈,却依旧看不清真容,仿佛一旦浮出水面,后果便会不堪设想。

“木头脸,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
“乌蒙灵谷之事……是我唐突了……你……”百里屠苏还想再说下去,唇上却忽然传来一个柔软的触感,心头不由猛然一跳。

方兰生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一吻,低头不语,半晌过后才哽咽道:“没有唐突。”

百里屠苏发现那青衣书生满脸通红,神色却很是委屈,心下一软,将他搂进了怀里。也许他终将灰飞烟灭,但至少眼下他们还能如此相拥。

“是,没有唐突。”

他身为大巫祝之子,血液之中流淌着女娲神力,又有焚寂之剑吸食煞气,何况还有上古战龙和女娲大神在他身上布下的法力,也许事情并不会如他料想中的那么糟糕。即便一时无法试探出煞气的深浅,但他还有时间去尝试,不会……就这么放弃。

谁也无法更改命运的终点,却可在活着的时候尽力而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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